凝听叶嘉莹——诅咒叶嘉莹先生
(原标题:凝听叶嘉莹——诅咒叶嘉莹先生)
11月24日,日曜日下昼,海口天外灰暗,细雨涔涔,寒风吹拂,市井清旷。溜达中偶尔看一眼手机,就有叶嘉莹先生亏空的讯息。很快,全网劈头盖脸,讣闻满屏。我写了四句哀辞,发到网上:
此生有幸,忝列门墙。
嫡妻仙祀,山高水长。
好意思的发蒙
回忆当年,我在南开念书,东谈主生有幸,碰见叶先生。
那时刻的学生们,颓败村炮,观点在茫乎中透出修业的险恶,话语于强横中表现出活泼的蒙昧。咱们的校园,亦然一片劫后余生的衰颓颓残,有些教工还住在唐平地面震时搭起的防震棚里。咱们的竭诚呢,好多方面跟咱们雷同,致使比咱们还要悲惨。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曾被通顺波及,话语的内容足履实地,即是在这个时刻,叶先生来了,那时她是利用假期归国讲学。
在南开,我第一次见到她,用一句老话说,真实望去“俨然若忠良中东谈主”。其时叶先生五十多岁,穿一袭长裙,配一条披肩,荷叶式黑发发扬而不刻意,皑皑的面庞略施淡妆而了无踪影,自然中闪现出腾贵,优雅镇静中有一点矜持,让你崇敬而不敢亲近,敬佩而不敢有所请益——毕竟咱们太蒙昧了。
她在校园中款款而行时,不要说女教师,即是年青的女学生们都有自甘腐朽之感:叶先生竟这样优雅!而当她走上讲台,渐渐启齿讲话时,咱们都愣住了,天地竟有如斯好意思妙的嗓音……
此刻,我脑子里一直徘徊庄子的一句名言:藐姑射之山,有神东谈主居焉,肌肤若冰雪,淖约若处子。不食五谷,吸风饮露;乘云气,御飞龙,而游乎四海以外。
我以为百岁乐龄的叶先生离开这个宇宙,一定是回到藐姑射山上去了。缘何有如斯逸想?曾听叶先生讲,她在温哥华教书时,每天的平淡是,早起去藏书楼劳动,带一个三明治作午餐,餐后即与学生会面筹商学习问题,晚饭后一般要劳动到凌晨两三点才休息,每时每刻,日复一日,齐是如斯。归国后在南开依然还是,九十岁过去提拔每天劳动到夜深。何况她的生涯素来俭朴,对衣饰饮食要求极低。如斯元气心灵和精神,现今有几东谈主具备?在亿万躺平者看来,她不是忠良又是什么?
1983年大学毕业后,莫得契机再听叶先生的课。直到2000年,叶先生来我劳动的海南师范学院讲学,才有契机相逢。过后院长刘和忠先生要我为此写篇文章,我写了散文《凝听叶嘉莹》,先后发表在《海南日报》和《中华念书报》上。此文未触及叶先生的学术成立,嗅觉有所欠缺,于是又写了学术研究《迦陵词心赋绝唱》。
2014年是叶先生九十大寿,5月10日启动,南开大学为她举办了安靖的祝嘏典礼和多项行径。我应邀参加。此时距叶先生归国任教照旧二十五年,这技能她的影响日新月异,不错说天地驰名了。典礼启动时,先由南开大学齐唱团登台献歌,这些一稔紫色衣裙的后生男女,荒疏出和顺皎皎的气味,他们成了叶先生芳华永在的人命布景板。然后由专程前来的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校长、校董一干东谈主给叶先生授予名誉博士学位。这些须发皆白、峨冠博带的老教授相貌庄严,步履正式,言辞书雅,从他们身上,我看到的是学术的腾贵,学者的尊容。
在叶先生致词后,有多名代表发言。此时我遭受尴尬。按蓝本安排,代表大陆老学生发言的应该是我的同班同学,时任国度外文局副局长的耿直辉,但他莫得接到见告,根柢没到天津。陈洪师要紧命我上台替补。我毫无准备,且相貌不整,衣衫凌乱,与通盘会场作风氛围极不配合。精神因此垂危,驴唇不对马嘴,恶果了然于目。按老例,我发言驱散,应该走到叶先生座前请安、施礼,然后退下。但惊惶中,我不敢前趋,只是远远鞠躬,然后支离碎裂。还好陈洪师莫得任何质问。
参加庆典行径的嘉宾学者除了国内,来自北好意思港台的多是叶先生三四十年前的老学生,他们大多照旧须发皆白。尤其好意思、加的洋学生,他们用纯熟的汉语,回忆当年听叶竭诚授课时的气象,仍然愉快不已。这些老学生大多数我都不知谈,惟有来自台湾的作者白先勇、诗东谈主席慕蓉、历史学家汪荣祖,算是相比闇练。
白先勇先生发言时谈到,当年叶先生在台湾讲诗,所到之处,场场爆满。诗东谈主痖弦为叶先生的风韵所倾倒,文坛一帮一又友饱读舞他赶赴追求。痖弦连连摇头说,你们不懂,叶嘉莹看着温婉亲切,其实内心冷静孤寂,根柢没戏。世东谈主细想说,果然,信然!叶先生自后在报酬雷同问题时说,她终其一世并莫得真实谈过恋爱。她把我方嫁给了诗歌。我想起《论语》里的话,子夏说,“正人有三变,望之俨然,即之也温,听其言也厉”。我以为叶先生则是,望之俨然,即之也静,听其言也好意思。
肺腑之言。叶先生之言有多好意思?我曾这样形容:
她吟花,咱们看见花在摇曳绽放;她咏水,咱们目下有水回文流寇;她说雾,咱们以为四周一片片岚霭苍茫;她唱风,咱们能感到秋木枝桠在凉气中震荡飞舞;她念到黄鹏、黄莺,咱们好像听到真有鸟儿在窗外鸣啭欢唱……她话语的声息像水晶、像珠玉、像钻石,晶莹彻亮,温婉圆润,光明丽都;她的声息即使最落索时也有一种童音般的顺耳,最欢快时也有若有若无的悲伤。她在春天的词里吟咏人命的凋零,在秋天的诗里赞扬东谈主生的壮烈;她能从花前月下的儿女情长,读出强者强者的家国之想;从酒徒贰臣的狎妓纵酒,体会忠臣志士的天地情感。她话语时手臂随语调变化而舞动如水波,手指自然鬈曲宛若京剧演员那样的兰花指,优好意思漂后。她写在黑板上的字即是书道,游刃过剩,深得王右军之艳丽风神而有苏轼的镇静千里着。她从来莫得讲稿,要讲的总共诗词都烂熟于心,口快心直毫无滞碍。这一切好像都体现着诗的人命的解放畅通。诗是有人命的,何况生息赓续。她一再说,当你把我方的人命过问到诗中时,你体会到的就不单是是那些字面的东西。字面下的精神,即是中国诗歌的精华所在,即是中汉文化的伟大巧妙所存。(《凝听叶嘉莹》)
祝嘏行径中还有一个展览,展出的是叶先生从中学时期到目前的像片、课堂札记、手稿、灌音、摄像、多样单据等,简直敩学相长。让东谈主咋舌她对一切文字材料的爱护。经她的手,历史在这里凝固为图像声息,变成一种极为常见而又特殊的人命存在。
次日晚上,陈洪师选一家蒙古风范的餐厅,设席请叶先生和席慕蓉,陪客除陈洪师夫东谈主孙竭诚,尚有陶慕宁和王立新两位教授,其余五六位都是叶先生的学生。
叶先生和席慕蓉都是蒙古族。陈洪师夫东谈主孙竭诚在内蒙古插队作念知青多年,能歌善舞,是乌兰牧骑队员,她简直即是半个蒙古东谈主。陶慕宁是正统蒙古族,达官朱紫后裔。王立新虽是汉族,却在内蒙出身长大,能牛饮,尤善酒醉饭饱之际大唱蒙古长调。陈洪师如斯悉快慰排,让环球恍然以为是在大草原上的蒙古包里纵酒狂欢。
叶先生耐久和顺浅笑,听环球唱歌,很少话语。席间席慕蓉说,她特地惊叹咱们有幸成为叶竭诚的在籍学生。她只听课不算正牌。为弥补这个遗憾,她乐于把叶竭诚当明星来追,叶竭诚到那里授课,她就悲痛那里。先是在台湾各地追,自后到大陆来追,大陆地域恢弘,她也步步紧逼。如斯执着,实为荒废。
席慕蓉和叶先生都属叶赫那拉氏,先祖土默特部的原乡在吉林的叶赫水,但这个方位在何处,照旧无东谈主领会。叶先生对席慕蓉说,你要找到叶赫水我就且归望望。席慕蓉果然去找,一番波折,果然真就找到了。她把叶先生带到了叶赫水。
叶先生在原野里逆风伫立,良久难熬,此时无声胜有声,令东谈主感动。这气象在记录片《掬水月在手》中有所发挥。
九十岁以后的叶先生,成了声誉郁勃的文化明星,所获荣誉多不堪数。原先她的影响力主若是在大学校园内,目前马上外溢,急剧推广到全中国,乃至全宇宙。她人命的终末十年,不错说是在聚光灯下、摄像机前、鲜花丛里、赞颂声中渡过的。了解叶先生灾荒一世的东谈主会说,今天这一切,是她老东谈主家应得的,苦尽甘来,难谈有错?!更何况,这位穿裙子的士,照旧把我方的一切都奉献了出去,毫无保留。
名高谤至,誉隆毁来,东谈主心如斯,也无足怪。贬损叶先生最常见的说辞是,她老东谈主家也即是个解说诵读诗词的能手,对诗学并无高精熟邃的筹商,表面发明更是乏善可陈。是耶?非耶?以下只就几个小问题,略陈鄙见。
学术孝敬
筹商叶嘉莹先生的学术孝敬,不可不粗略说起当代中国的学术潮水。
新文化通顺以后的中国文学筹商,一是受胡适实用主张的影响,在“整理国故”的敕令下,文学筹商几成考证的同义语。一是受意志形态的把握,文学筹商成了确认阶层战役、论证社会发展史的用具。对文学艺术、特地是诗词自身的筹商基本阙如,词学尤其如斯。词的怨恨低千里情感,词的绮靡浮艳魄力,词的女性阴柔气质,不时受到责骂月旦,其价值被严重诽谤。
正因此,叶先生在1979年回大陆讲词,专注于词的审好意思理性的艺术人命自己,就使学界耳目为之一新。具体说来,叶先生词学筹商的孝敬,我认为主要体目前以下几点:
一,进一步突显了词有别于诗的根柢特征。
在传统文学史和诗学文章中,对词与诗的辩别,主要着眼于其音乐步地的变化激动和句式的变化,而对于词与诗内在品性上的互异爱重不够。王国维先生为教育词的艺术地位,特地崇尚李后主,认为词自他以后,感触遂深,田地始大。换言之,词在情感的广度和力度、在视线的广度和宽度上,实足可与诗比好意思。他在《东谈主间词话》中照旧意志到词所独具的审好意思特征,是“要眇宜修”之好意思,何况从多方面有所触及,但缺少系统化。
叶先生较静安先生更进了一步。她指出,词不但在音韵体制上有别于诗,何况在情感类型和精神内涵上亦有别于诗。具体说来,诗是言儒家之志、抒士医师之情的,其功能如《毛诗序》所说,在厚教会、好意思东谈主伦、不雅风俗之荣枯,察政教之得失,何况如孔子所说,有西席谈吐交际、多识草木虫鱼之名的履行作用。但词则不同,词是妄语,戏言,是闲情,是“伪”情,其作用在游戏,在消遣,既无明谈载谈之劳动,亦少抒怀言志之命意。在这个意旨上,词其实最具备康德所说的审好意思的无利害 (唐诗所抒之情,常与诗东谈主我方的情感有过于平直的相关)和无功利性(唐诗常有干谒、测验及因诗名世而再得实利的万般履行服从),因而是最简陋的文学步地之一。
叶先生更进而把通盘词的形态依历史发展次第,空洞为唐末宋初的歌辞之词、北宋中世渐渐造成的诗化之词和南宋后期出现的赋化之词,此三类彼此并无优劣险峻之分,但其中的佳作,“莫不以具含一种深切波折耐东谈主寻绎之意蕴为好意思”。
自然词与诗的辩别,自宋代以降,一直有东谈主言说,何况崇尚婉约词者亦代不乏东谈主;但当代以来,婉约词履行上一直受到抑遏,未获公允评价。叶先生一反此种“突出”偏见,崇尚婉约词,确有再行径词正名、收复其本来面容、给以公谈评价的积极作用。
何况,叶先生如王静安雷同,耐久把筹商词的重心放在温、韦、冯、李等花间派词东谈主和宋代晏、秦、柳、姜等婉约词东谈主身上,其尽心亦在此。她说,词非但不逊于诗,何况具有一种“既不错夸耀作者心灵中深幽之本色,且足以引发读者意志中丰富之逸想的奥密作用。这不错说是五代及北宋初期之小词的一种最值得防卫的特色”。履行上这种“歌辞之词”,亦然叶先生最为观赏的,因为它能给读者提供最大的审好意思再创造空间。因此,评词就不可简便套用传统儒家言志缘情的诗学法子。词既自成一体,理应有我方的评价法子。
二,明确了词行为私有文学的好意思学品格。
王静安已提倡词最凸起的审好意思特征,是“要眇宜修”。如同中国传统诗学的其他规模雷同,东谈主们对这个“要眇宜修”很难作出了了的确认和严格的界定。
叶先生从这个词的起因,仔细查考了其含义的演变,从步地和内容两方面作了简明而又准确的解释:从步方位面说,词的“交集散乱之音韵及节拍”,是促成其“要眇宜修”之好意思的一个主要身分;从内容方面看,早期小词专写阁房儿女伤春怨别之情,以及作者写稿时不经意表现的“内心所潜蕴的一种深幽隐微的本色”,这两点恰是内容上的“要眇宜修”是以存在的左证。步方位面相比好分解,内容上的这两点需要略加申说。前者,是说阁房儿女伤春怨别之情,不时是一种幽微含蓄,无法直言、明言,又不可不言的情愫乃至嗅觉,妙在如堕烟雾、不足为训、似非又是的轻灵敷衍;后者则是说,作者言志的严肃尽心,自然更多是通过诗文等其他艺术步地来抒发,但在词这种“诗余”的消遣游戏的翰墨中,又不可能不表现那种严肃的心志。
张惠言恰是防卫到了这少许,但他把作者不经意的自然表现对付解释为刻意所为,这就走向了罪行。更浩荡的是,从读者来说,该若何把抓分解的分寸?读者发现作者尽心或把我方的分解强加给作者,这两者的畛域安在?
为不休上述问题,叶先生又进而从审好意思能源的角度,提倡了“感发”这个主张。所谓“感发”,即是能激励读者想像情愫的力量。“感发”源于古典诗学的基本主张“兴”,而“兴”即是“兴发感动”之意。问题的关节在于,在一首词的文本中,这个感发的作用究竟是若何存在、若何发生的?传统诗学至此,即毫无疑义了。叶先生综合愚弄气象学好意思学、结构主张、接收好意思学、解释学等当代西方月旦表面,对这个辣手的问题作出了令东谈主信服的解说。
领先,从根柢上说,词之具备“感发”力量,是因为词行为艺术作品,是一个潜在的审好意思对象,其中就隐含有激励读者审好意思神态行径的意向性结构。所谓意向性结构,是说作品在未被观赏之前,还是一个简便的、留有大批空缺有待填充的“略图”“框架”,惟有进入观赏历程后,读者左证我方的审好意思训导和“完形”神态功能,填充这个“略图”“框架”,从而成为完成了的审好意思对象。由此不错认定,感发力量并不是作品中某种纯然客不雅的特色,而是具有诱发读者假想情感作用的艺术结构。
其次,叶先生特地强调了索绪尔对于语言历时性结构的不雅点对解释词之“感发”力量的浩荡性。任何一个词语,其意旨都有一个历史发展的历程,或者说一个词的丰富含义是耐久历史千里积的落拓,叶先生认为,这恰是中国古典诗歌特地是词的意旨生成之关节所在。自《论语》问世后,松柏就有了东谈主格象征的意旨;自屈原以后,诗歌中的香草、好意思东谈主就再也不是简陋自然的香草、好意思东谈主。所谓作者偶然如斯想,而读者未曾不可如斯想。
第三,叶先生更进而用接收好意思学和阐释学的不雅点,为这种审好意思再创造的可能性作了充分论证。按这两种表面,任何文本的现实意旨都是被解释出来的,不存在超然于读者解释之上的客不雅意旨;何况,合并文本因为时期、文化妥协释者个东谈主条目的不同,不错出现不同的解释意旨。要而言之,不论文本有何种意旨功能,最终文学价值的兑现,靠的是读者的解释。
以上三点,刚巧从主客体关系、作品(语言)自己的多层意旨结构和读者作用这三方面,论证了“感发”得以发生的条目和原因,从而使一个中国古典艺术好意思学的婉曲规模,具有了表面了了性和劝服力。
三,从更广义的文化角度看诗词的功能。
文史学界对诗的文化作用,有两种相背意见。一种是陈寅恪先生的以诗证史。即,由诗的意旨推想诗东谈主的神态乃至推究诗东谈主的行径经历,或以诗为史料,使之成为历史筹商的佐证。一种是钱钟书先生的不雅点,他认为诗既是假想的情感的居品,因而大多不及征信,情感心灵的真实,不等于历史事实的真实。他致使认为,一般列传都未免有向壁臆造的嫌疑。陈先生驯服诗近于史,而钱先生则怀疑史伪似诗。叶先生对词的立场,其实介于这两个顶点之间。
她认为,有的词东谈主,比如韦庄、冯延巳、李煜,所作之词与他们的遭际和心路历程有密切关系,因此在解释时,不可实足脱离诗东谈主身世行事,凿空妄语。相背,还应以“身手”为解释的基本依据;然而有的词东谈主,比如温庭筠及北宋前期、南宋晚期的一些词东谈主,他们的一些词作确乎是消遣游戏的“妄语”假语,由这些词去推想词东谈主的身世和情感经历,显豁失当。相背,正因为这些词不具备“列传性”历史价值,因而最合适新月旦的表面主张——专注于文本自己,而不必商量作者的身分。这样的作品,才最能给解释者提供富余的假想空间,不错解放飞驰而不必费心作者是否确有“寄予”之命意。
叶先生从其时的想想文化环境、门户纷争以及学者个东谈主学术渊源等方面,对常州词派的比兴寄予之说,作了颠倒细巧到位、令东谈主信服的分析,含糊其简便独断、毫无左证地认定词东谈主必有寄予的造作判断,又细目其合理内涵,认为“爱重由语言及料想所引发之逸想的所谓兴于微言之月旦方式,则着实与西方当代派诗论更为接近”。
四,对王静安的筹商,在她的通盘词学筹商中占有重地面位。
静安先生的《红楼梦研究》,是用西方当代玄学想想解释中国传统经典的第一篇经典文件,它与同期代中国粹者的传统学术筹商判然有别。但静安先生的《东谈主间词话》,却是一部有创建的古典文章,“既有对传统词学的承袭和打破,也有对西方表面的接收和融合”。但总体说来,此书全体上仍然属于传统的诗话、词话规模,所用主张未得到明确界定,表面言说仍然聘用片言只字的随感方式,“于是使得一些极爽快的见解都成为了稀罕琐屑的谈话”,全文虽隐含有较为统一的想想相关,但缺少严实好意思满的表面结构。叶先生的孝敬不错说是把王静安在《红楼梦研究》中赢得告捷的情势,移用于《东谈主间词话》的筹商,使咱们对《东谈主间词话》各基本主张的含义,有了了了的了解,使该书的内在想想逻辑得以彰显。
经过几十年渐渐深化的死力,叶先生对词的式样、词的内涵、词的类别、词有别于诗的根柢特征,以及直到王静安的词学筹商,都达到了真实融合意会的分解,而这体目前她充分论证了这样一个命题:“要眇宜修”是词所独具的审好意思规模,“田地”是这一审好意思规模的具体发挥步地,而“感发”则是“要眇宜修”之审好意思行径得以发生、“田地”得以造成的能源所在。
王静安在《东谈主间词话》中对“要眇宜修”和“田地”都有深刻精彩的讲解,但两者之间莫得真实买通。叶先生的孝敬,即是在静安的基础上,草创“感发”(审好意思精神行径)这个主张,使行为审好意思对象的词和审好意思主体的词东谈主、读者,通过不同线索的“感发”,完成从创作到赏玩月旦的通盘历程。
说到底,“田地”“要眇宜修”“感发”这三者履行上是一趟事。而这种统一,刚巧体现了中国传统诗学乃至通盘中国传统艺术想想(基本主张)的最根柢的特征:对象、主体和行径的三位一体。明白了这少许,王静安所谓的有我、无我、三种田地等等知名的婉曲说法,都会豁然恢弘、一片澄明。
叶先生依凭她对古典文化通晓无碍的分解,援用西方表面解释了王静安,而咱们则通过叶先生的解释,分解了词、王静安和叶先生我方的想想。
中国传统学术粗重传承,视之为文化延续发展的根柢。叶先生所持论,就其大者不雅之,甚少与传统见解对立,其说初看似无新奇,细读相比,方能见其发展演进踪影。
叶先生之学术渊源,由大到小,可从三个层面不雅之。一为先秦儒家诗教。叶先生说,她最可爱的书即是《论语》。这无需多说;二是唐宋以降的诗词尽头研究(诗话、词话),尤其是顾随先生不受理性想维敛迹,解放放达的诗学,对叶先生影响甚大;三是王国维的诗学。第一个层面是学术的东谈主文传统基础,后两个层面则是学术传统自己。脱离了这两者的东谈主文学术,很难想像还有什么真价值。
叶先生恰是在这样一个传统基础上,再加上她所处的时期,她的险峻丰富的东谈主生履历,她终身所从事的中国古典文学教学劳动,使她对通盘中国诗词都烂熟于心,其体会的细巧奥密、深幽悠远,似照旧达到毋庸语言、亦难以用语言传达的极致田地。她耐久给非中国文化布景的泰西学生教授诗词,要求她从一种生分的立场,用对方所能分解的情势解释作品。这样反复解说,使她的词学渐渐造成了一种异乎寻常的魄力,抉幽发微而又头重脚轻紊,诗意盎相关词又了了明了。
1948年春,叶先生将南下金陵娶妻。恩师顾随先生赋诗相送,其中有句云:“分明已见鹏起北,衰朽谏言吾谈南。”苦水先生把传承他学说的但愿寄予在叶先生身上。叶先生不负恩师厚望,先“南渡”,把中华诗词传到台湾,然后是北好意思乃至宇宙其他方位,又于上世纪80年代启动“北还”,陈旧的唐诗宋词在游历泰西后重返神州地面。经过五十年的死力,目前简直凡有手机电视处,即有东谈主不雅看、凝听叶先生讲诗说词。
奇妙之处在于,这一切并非叶先生刻意为之。她莫得开选题论证会,莫得游说本钱赞助。她只是任重道远作念一件事,向更多的东谈主传讲诗词。以中国之大,东谈主口之多,能可爱腾赏诗词者毕竟是少数,但“事情就这样成了”。叶先生以这样的“成”,为咱们诠释了她的“弱德之好意思”尽头所蕴含的巨大的人命能量。
(作者系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)